亮  儿：姐姐快来！
梅  芳：看你惊慌，怎么了？
亮  儿：[将钱袋递给梅芳]你看，[取镯给梅芳]一只镶嵌白玉的金手镯！
梅  芳：这……
亮  儿：这里还有一封信。[将信递给梅芳。梅芳展读]
兴  荣：[画外音]梅家姐弟敬启：手镯一只，送与姐弟，留作急用，略表心意……
梅  芳：亮儿，快将手镯还给张少爷！
亮  儿：是。[持镯匆匆出大门，下]
        [伯母与两位家丁从后门上]
伯  母：[轻声]你们在此等着，不要打草惊蛇！
家  丁：有数。
伯  母：芳儿——昨天说的那件事，你想得怎么样了？
梅  芳：我想得怎么样，与你有什么相干？
伯  母：哟，脾气不小嘛！是不是要嫁给那位张公子啊？可惜人家回北方去了！
梅  芳：谁说我要嫁他？
伯  母：你不嫁他，那正好嫁给李老板呢？
梅  芳：八抬大轿来请，我也不去！
伯  母：好一张铁嘴！你不要以为我是求你，我是在帮你呀！
（唱）你生肖属虎要吃人，
八字太硬不吉利。
一家人死的死，散的散，
姓梅[霉]一世苦到底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你扳着指头数一数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有几人到你家把亲提？
梅  芳：（唱）势利小人我不爱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怯男懦夫我不喜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待等云开雾散时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再择佳婿结连理。
伯  母：省哉，息哉，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！
       （唱）稻穗黄了要收割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女儿大了要出阁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李老板，风流潇洒银钱多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你大发脾气是为什么？
梅  芳：（唱）李老板，人到中年开青楼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娶我梅芳是为什么？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臭钱难买真情爱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青春无价值几何？
伯  母：谁说他是开青楼的？
梅  芳：怎么，他不是开青楼的？那伯母你嫁他不是正合适么？
伯  母：[忍耐]大白天说梦话，人家要的是黄花闺女。
梅  芳：这也不难，你家玉莲年方二八，说不定人家早就看上了呢！
伯  母：[怒]梅芳！
       （唱）我好心好意来成全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你横脸撒泼不应当！
梅  芳：（唱）好心好意何曾见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你刀切豆腐两面光！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各人扫自门前雪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休管他人瓦上霜。
伯  母：（唱）我是伯母能作主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要扫雪来要扫霜。
梅  芳：（唱）虽然是，父亲临终有托付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却未曾，要你万事来包办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问你，好处收了有多少？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奉劝你，趁早退还莫迟延。
伯  母：（唱）好处与你有何干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休要嘴硬来逞强。
梅  芳：逞强？别人面前我不逞强，你的面前，我就是要逞强！
       （唱）我不似，软弱的母亲一般样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不要你伯母管得宽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荣华富贵我不稀罕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恭喜你，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再做新娘！
伯  母：好，那李老板的高利贷你自己去还！
梅  芳：请问，我什么时候借过高利贷了？
伯  母：你且不要忘记，当初为了给你父亲办丧事，我可是卖了面子做担保，向
李老板借了高利贷的呢。如今三年孝期满了，你也该还清这高利贷了！
梅  芳：可有借据？
伯  母：[愣住，圆话]自然是有的。
梅  芳：可有我亲笔签名？
伯  母：李老板的高利贷，素来不用人签名的。
梅  芳：一无借据，二无签名，这叫什么高利贷？
伯  母：我看你是没有钱还贷吧？没有钱，那就只好委屈你自己了！
梅  芳：你敢怎样？
伯  母：贱胚，看你还猖狂到什么时候！[扬手]来呀，给我绑了！[家丁上]
梅  芳：你要做什么？
伯  母：你答应也得答应，不答应也得答应。可恨张家父子多管闲事，仗着自己有点臭钱，三年来处处与我为敌。如今他们已经走了，我先收拾了你，再把那个孽种赶出梅家！这份家业么，哼哼，我是要定了！
梅  芳：做梦！[将桌上的酒坛砸向伯母]
       （唱）你要夺房产我早看透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不顾生死敢碰硬！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大不了一死血染地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到阴曹，化作厉鬼与你来周旋！
        [梅芳拿晾衣叉刺向家丁，大呼“来人啊，救命啊”。亮儿与阿毛上，闻听救命，立即在门前拣了根木棒冲进院子。]
亮  儿：姐姐不要怕，我们来了！
        [一阵对抗后，亮儿与阿毛将两家丁打跑。伯母欲逃走，被阿毛拦住。]
伯  母：你要做什么？
阿  毛：哼，老乞婆，你欺负他们无爹无娘，你还算是伯母么？
伯  母：误会，误会，不过是开个玩笑，何必当真？芳儿，你说是不是啊？
梅  芳：谁跟你开玩笑！亮儿，送她去见里长！
伯  母：芳儿，芳儿……
        [亮儿与阿毛押伯母下。梅芳环顾院子，心潮起伏]
梅  芳：（唱）环顾家院心难平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这一场风波由你生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梅芳我，与你相伴十九春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甜酸苦辣你看得清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想当初，言笑宴宴一家人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到如今，父死母离梦中寻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多少夜，无限宠爱是双亲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醒来时，只闻清冷更鼓声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多少日，风霜扑面雪雨侵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与亮儿，齐心协力同抗争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只道是，严冬尚有暖火温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谁知道，人情如冰透骨冷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只道是，孤舟总得港湾停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谁知道，推波助澜是自家人！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一桩桩事情来看透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万事还须仗自身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梅芳不做墙头草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要学那冬梅秉傲性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敢与老天斗三九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俯首吐艳不争春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家啊家，你是明灯照孤苦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定要，守你保你到终身。
亮  儿：[复上]姐姐。[取一文书]你看，这是伯母摁了指头印的保证书！[展读]日后再敢欺负梅芳与亮儿，听凭里长处置，绝无怨言！
梅  芳：这保证书，是谁的主意？
亮  儿：是阿毛的主意！
梅  芳：这是为啥？
亮  儿：不给她点颜色看看，她还当我们好欺负呢！
梅  芳：阿毛真是个热心肠的人！
亮  儿：张少爷也是个热心肠的人！[取手镯]姐姐，张少爷我没有追上，这镯子？
梅  芳：三年之后，原物奉还！[从亮儿手中拿过镯子，下]
亮  儿：[不解]原物奉还？

第五场

时间：三个月后，秋日的晚上
地点：青阳城，葛氏服役的府中。

        [幕启，月光透过窗户照在房中。葛氏凭窗远眺。]
葛  氏：（唱）无情冷月照高墙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伤心人儿泪潸潸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想我本是千金女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也曾诗书闺中伴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谁知道，父母同年归仙去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家道破败我度日难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一回，嫁了亮儿的亲生父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谁知他，经商途中暴病亡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二回，嫁了梅芳的爹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怎料想，他貌似温柔心如钢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老爷啊，莫怨贱妾心肠狠，
只为你，不懂体恤与见谅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你怎知，女人生来不讲理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谁不是，指望着男人能退让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老爷啊，你黄泉路上莫回头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与你，三生石上盟已散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贱妾今生无所求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只求早日得解放。
兰  香：[手持包裹上]大姐，你家里又给你寄包裹来了。你真是命好，哪象我，连张纸片也没人寄来。看来还是有儿女的好哇！
葛  氏：能有什么好，把我害到这里来受苦！
兰  香：不好还能寄东西来？[一边说一边解开包裹]哟，簇新的棉衣呢！我若是
能穿上这样的棉衣就好了。
葛  氏：[取一件棉衣给兰香]送你一件。
兰  香：大姐你真好！[取衣披上]真是舒服啊。大姐，多谢你了。这里还有一封
信，快拿去看吧。[乐滋滋的扭着腰，下]
        [葛氏拆信，对着烛光看信]           
亮  儿：[画外音]母亲，这一年你还好么？先生说我是不良之人，此生难登金榜。故而我已不去学馆上学了，每日里给邻居们打零工赚钱。姐姐白天绣花，晚上教我读书练字。姐姐说了，读书不为功名，只为明事懂理。此番姐姐给你做了两套冬衣，两套春秋服，不知你是否称心。若要添补什么东西，你托人带信来，我们一定照办……
        [葛氏取衣细看。恍惚中看到梅芳一边做衣服，一边给亮儿打扇。]
梅  芳：（唱）独坐灯下缝衣裳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心中想起亮儿的娘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她与爹爹是前世的冤家今生聚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落得个，害人害己苦无端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他乡服役千万苦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不知她，身在他乡作何想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不知她，对我是否还有恨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不知她，受了多少苦与难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不知她，能否吃饱与穿暖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不知她，身体是否还健康。
葛  氏：我的死活，与你何干？
梅  芳：[停下手中的针线，起身施礼]娘。
葛  氏：不要叫我娘，虚情假意！
梅  芳：母亲！
       （唱）你虽不是我亲生母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敬重你生母一般样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自从你进了梅家门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何曾对你唤姨娘。
葛  氏：（唱）花言巧语终是假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你怀恨在心我未提防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悔不该对你曾打骂，
梅  芳：（唱）为父母，打骂儿女也平常。
葛  氏：哼，说得好听！
       （唱）如今我日夜受折磨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正使你心花朵朵放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你害我红颜化灰泥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你害我青春付汪洋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你害我当困兽，做囚鸟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你，你落井下石丧天良！
梅  芳：（唱）母亲啊，梅芳不是恶毒人，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怎会得，落井下石丧天良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虽是我把你来检举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你汤中下毒不应当。
葛  氏：难道你忘了他是怎样的打我骂我？
梅  芳：我不曾忘。
葛  氏：那你就不该害我！不该害我！
梅  芳：[缓慢地]母亲何出此言，难道你叫我眼睁睁看着爹爹去死么？
葛  氏：这也是他罪有应得！
梅  芳：母亲！
       （唱）国法无情难宽宥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恳请母亲多原谅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抚育亮儿共成长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风雨同舟共苦甘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待等日后役期满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姐弟俩，双双对对接你回故乡。
葛  氏：我却不信你有这等好心。
梅  芳：母亲，此事我已与亮儿商定。苍天在上，我岂可出言无信。
葛  氏：临别之时，我也曾发过誓愿。苍天在上，我岂可出言无信？
        [梅芳愣住，转念一想，拿起一件衣服。]
梅  芳：母亲，这是我给你做的棉衣，你穿上试试，看看合不合身？
葛  氏：我不要。
梅  芳：母亲你就试一试吧。
葛  氏：我怎能担得起你的衣服？[拒绝。一阵冷风吹过。]好冷啊！
        [风继续吹，葛氏还是披上了衣服。当她整理好衣服的时候，梅芳已经不见了，只见亮儿在床上翻来覆去，口中呼唤着“娘”。]
葛  氏：亮儿，娘在这里，娘在这里。[上前抱起亮儿，激动地]快让为娘看看。
亮  儿：[睁眼，推开葛氏]你是何人？
葛  氏：我是你的母亲呐？
亮  儿：不，你不是我的母亲。我的母亲对我十分地好，你却害我落难受苦！
葛  氏：为娘何曾想害你受苦呢？为娘自己比你还要苦十分呢！
亮  儿：你不是我的娘！我与你的母子情缘已经断了，我再也不想看到你！
葛  氏：亮儿，亮儿……
亮  儿：走走走，你快走，快走！[将葛氏推开，下]
葛  氏：天呐！[望天而泣。只有一轮明月照耀着大地]
幕后合唱：明月照他乡，
          明月照故园。
          明月勾人无限情，
          日复一日年复年。
        [场景变幻：月夜，雪天，春日，月夜，葛氏或临窗痴望，或蜷缩墙角，或傻笑，不一而足。她似乎听到了众人的议论：喏，谋杀亲夫呢！啊呀，真是天理不容！看不出呢，蛮好看的人，还会起杀心呐？这种人要千刀万剐！下油锅！剥皮！……当她感到绝望的时候，突然听到一声喜讯。场景转换成秋天的正午。]
兰  香：[兴冲冲上]大姐，大姐！天大的喜事！
葛  氏：什么喜事？
兰  香：新皇登基，大赦天下有罪之人。方才官府派人来，说我们可以出去了！
葛  氏：这是真的？
兰  香：这还有假？你看，放行的本子都给我们了。[给葛氏一个本子]快快收拾东西啊？[匆匆下]
葛  氏：苍天呐，这是真的么？
        （唱）闻听喜讯心欢畅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急忙忙，收拾行囊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为奴服役今日止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谢新皇，隆恩浩荡。
        [兰香复上，一手提起葛氏的包袱，一手拉着葛氏飞奔。两人行走在通往青阳城区的大道上。葛氏突然放慢了脚步。]
        （白）我要往哪里去？我要往哪里去？
梅芳姐弟：[画外音]母亲不要走远，我们接你来了！
葛  氏：我不要，我不要！
       （唱）若是回到梅家湾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怎与那，不孝儿女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同灶生火同桌吃饭到百年？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飞蛾扑火要自遭殃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怎能够，不思后果投罗网？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若是不回梅家湾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叫我何处把身安？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难道说，异地他乡是归宿，
       （白）不，我不要待在这青阳城，这里有什么好，这里只有我的屈辱！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[摸了一下包裹]
       （唱）囊中空空无盘缠。
兰  香：大姐你怎么不走了？
葛  氏：身无分文，能走到哪里去？
兰  香：这有何难啊？大姐，来，我且教你一个法子……[葛氏附耳]这不是很好
的路子么？
葛  氏：[正色]我不愿。
兰  香：大姐，这有何不愿的？
      （唱）大姐虽是两嫁人，
三十出头正青春，
身材苗条胜小妹，
模样比我俊三分。
这世道，物欲横流丧廉耻，
不笑娼，只笑贫。
生计所迫不得已，
（白）你不愿，那你吃什么，穿什么，住什么？
（唱）只怕是，饿死路边无人问！
葛  氏：想我虽然是犯妇，却是个清白的人。
兰  香：大姐，你且不要忘了，我们的手臂上都有一块黥印。有了它，谁还当你
我是清白人家？
葛  氏：这……
兰  香：大姐不要犹豫，这等事儿么，嘿嘿，头一次都是难为情的。[见走过一
些男人，连忙追上]大爷们，哪里去啊？等等我啊，我是阿香，人称十
里飘香……[边说边下]
葛  氏：[自言自语]不，我绝不如此。我还有一双手，还能自食其力！[走到街道上]老爷太太，你们可要请帮佣？小姐，你们可缺人手么？我会洗衣做饭，绣花裁剪，你们收留我，赏我一口饭吃吧？
画外音：哪里来的犯妇，快走！
葛  氏：[违心的]我不是犯妇，我是落难到此……
画外音：还说不是犯妇，你手臂上的黥印能瞒得了谁啊？
葛  氏：[心惊，忍住]如今我已期满了……肯求各位大发慈悲，收留我吧？
画外音：看你可怜，给你一点银子。走！滚！
        [侧幕扔上一粒碎银。葛氏下意识捡起，落泪。]
葛  氏：（唱）手捧碎银泪纷纷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暴雨难洗心头恨！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奇耻大辱臂上刻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害众人，远而避之各逃遁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要这银子有何用？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倒不如一死落干净！[扔掉银子，欲投河，又止步]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不，不！我不想死！我不想死啊！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人生虚度三十零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多少的泪水腹中吞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两嫁男人受诽谤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谋杀亲夫罪孽深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一路押解到青阳城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脚磨血泡，身添鞭痕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服役之苦不堪言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未成孤魂是幸运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一息尚存当自珍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一死怎能落干净？
兰  香：[持包裹复上，换了身衣服]大姐，你站在河边做什么啊？怎么啦，有人
欺负你了？
葛  氏：没，没有。[拭泪]
兰  香：哦，你是想念家乡了吧？不要想了，山高路远，我们是回不去的。大姐
你看，[向葛氏展示衣服]这衣裳漂亮吧？
葛  氏：这衣裳是哪里来的？
兰  香：哪里来的？赚来的呀！对了，我给你也买了件衣服，算是我还你一个人
情。[将包裹递给葛氏]大姐你多保重，我走了。[内传男声叫喊：阿香，
快来陪大爷！]来啦来啦！[一阵风地下]
[葛氏惊讶地看着兰香远去，深感不可思议。见秋风吹落满地黄叶，更
觉人世无情]
葛  氏：（唱）草木一秋人一世，
来如风雨去似尘。
无人救我脱苦难，
且把此生当浮萍。
随波逐流非本性，
弱体怎能与天争！
从此我抛却回乡路，舍却思乡情。
心中守得良知在，
苟延残喘度余生。
        [秋风中，葛氏艰难前行。夕阳西下，照出她孤单的身影。]

第六场

时间：两月后。
地点：青阳城郊。

        [青阳城的郊外，大雪纷飞。梅芳与亮儿撑着伞顶风而上。两人跌倒，爬起，艰难行走。一边走一边喊“母亲”，无人应答]
梅  芳：（唱）接消息，急忙忙，踏上行程，
亮  儿：（唱）与姐姐，风雪天，一路快奔。
梅  芳：（唱）衙门中，去查问，母亲可在？
亮  儿：（唱）怎料想，两月前，已经放行。
        [雪越下越大，两人渐有些力不从心，行至一草料房前。]
梅  芳：亮儿，我们到房中歇息一会儿吧。
亮  儿：好。[入房，搓手跺脚，叹气]不知母亲到哪里去了。
梅  芳：说不定到集市码头打零工，去赚饭吃了呢。
亮  儿：打零工？
梅  芳：是的。她身无分文，总得要活下去的呀！
亮  儿：只是苦了母亲！[悄然抹泪]
梅  芳：亮儿，你怎么啦？
亮  儿：姐姐！
        （唱）并非亮儿泪轻洒，
母亲她，比不得，
不惧骄阳全身长刺的月季花。
这几年，定然是苦头早吃怕，
怎舍她，再去帮佣受打骂！
梅  芳：亮儿，母亲不是偷懒的人，不会受打骂的。
亮  儿：帮佣哪有那么容易。有的东家打骂起人来，恨不得把人也吃了呢！
梅  芳：莫非你见过这样的人？
亮  儿：是啊。上次我给刘老头做了三天事，他克扣我的工钱。我不肯，他就骂
我是无爹无娘管教的野种！
梅  芳：那你就白白让他欺负不成么？
亮  儿：我本来也想让你给我出气，后来想想，又何必呢？他少我的工钱，还骂
人，是他没有良心，不是我亏心！
（唱）退一步，海阔天空；
忍一时，风平浪静。
冤冤相报何时了，
得饶人处且饶人。
想当初，韩信忍受胯下辱，
众人讥他懦无能；
到后来，得引荐，
成了个，名垂青史的大将军。
我虽难比古人贤，
其中的道理也知几分。
闲言碎语不计较，
鸡毛蒜皮莫顶真。
若是韩信气难忍，拔刀杀了人
怎能够千古传英名？
姐姐啊，亮儿不是无知男，
母亲也不是恶毒人。
她是一时难压心头火，
反落得引火自烧身。
不慎沦为阶下囚，
这正是，一失足成千古恨！
梅  芳：（唱）听他一番肺腑言，
不由梅芳暗思忖。
只道他，稚气未脱还懵懂，
想不到，字字句句道理真。
他是受苦受难从无怨，
千斤担分挑五百斤；
他是一心接母把家归，
为赚钱，鸡啼忙碌到夜三更。
这样的人儿世少有，
我是看在眼里疼在心。
亮儿啊，弟弟啊，
母子团圆终有期，
你一片孝心令我敬。
为姐伴你不离身，
哪怕是，天涯海角也要去找寻！
亮  儿：只是钱都用光了，怎么办呢？
梅  芳：事到如今，只有指望它了。[取出金镯]
亮  儿：姐姐，你要拿它卖钱？
梅  芳：不，是物归原主！[放回袖内]
亮  儿：那是请张少爷帮忙？
梅  芳：[害羞地]嗯。
亮  儿：[往外张望]姐姐，雪停啦，我们赶路吧？
梅  芳：好。[走出房外，险些滑倒]
亮  儿：姐姐我来扶你！
幕后合唱：不同父，不同母，情胜亲生，
          姐与弟，患难中，相依为命。
          风雪天，他乡地，寻母殷切，
          挂念着，葛氏娘，可有饱温。
        [姐弟俩搀扶着下。葛氏背着一个破包裹，步履踉跄，上]
葛  氏：（唱）天寒地冻青阳城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浑身颤抖抖不停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在役中，困鸟只盼见天日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如今我，生不如死难活命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两月来，东家帮工西家佣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都嫌我，曾为犯妇罪孽深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声声呵斥把我赶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只得，咬牙乞讨沿街行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谁怜我，食不裹腹囊中空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谁怜我，衣难遮体身寒冷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服役尚有三餐食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如今谁施饭与羹？
遥对南天思儿女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为什么，不来青阳接娘亲？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莫非是未曾得音讯？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莫非是无有路费银？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莫非是心中还把为娘恨，
       （白）不，不要恨我，要恨就恨你们的爹！
       （唱）他害我，无依无靠，不干不净，罪孽难洗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上天无路，入地无门！
       [雪又下了起来]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北风阵阵雪更紧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四顾茫茫空无人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眼前是，十字路口我何处去？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东西南北辨不清。
        [葛氏昏倒在地。兴荣驾着马车经过，见雪地有人，停车。]
兴  荣：大嫂醒醒，大嫂醒醒。[试葛之鼻息，取水喂葛氏。葛氏醒来]
葛  氏：[有气无力地]你是谁啊？
兴  荣：我是本城之人，我叫兴荣。大嫂你可是落难了？
葛  氏：是的，我好饿。
兴  荣：我给你吃的。[从包裹中取出干粮给葛氏]这里还有一点干粮，你吃吧。
        [葛氏接过干粮，大口地吃，噎住了。兴荣忙递上水罐]
兴  荣：你吃得慢一点。[从包裹中取一件衣服递给葛氏]这是我的衣服，你先披上暖暖身子。
        [葛氏看了一眼兴荣，接过衣服披上]
兴  荣：请问你姓甚名谁，家住哪里，何故落难？
葛  氏：这个……[想说又不敢说，踟蹰不前。]
兴  荣：大嫂不要吞吞吐吐的了。
葛  氏：恩公，我叫赵秋月，是钱塘人氏。只因夫君亡故，我流落到此，故而……
兴  荣：那你没有孩子么？
葛  氏：这孩子么，今生再难相见了……[哭泣]
兴  荣：你有何打算哪？
葛  氏：只求恩公，收为奴婢使唤。[跪在兴荣面前]
兴  荣：这可使不得，雪地冷得很呢。[扶葛氏，见葛氏手臂上有黥印]黥印?
葛  氏：[十分难堪]恩公，如今我已释放。只因人人嫌我是犯妇，故而方才之言，
多有欺瞒……
兴  荣：那你可愿从实讲来？
葛  氏：[着急地]我讲，我讲！我是婺州人氏，娘家姓葛，夫家姓梅。家中还有
一对儿女，名唤梅芳与亮儿。只因我失手毒死丈夫，官府罚我为奴。恩
公，我句句是实，若有半点虚假，天打雷劈！
兴  荣：[惊异，向观众]原来她就是亮儿的娘！[向葛氏]大嫂，快快上车，与
我回家去吧！
葛  氏：[惊喜]你肯收留于我？
兴  荣：快快请起！[扶葛氏起来，上车]你可要坐稳了，我们回家！
葛  氏：[心情复杂地]回家？！
        [兴荣驾车。雪地留下长长的车印]

第七场

时间：次日上午
地点：张氏绣坊

        [幕启。雪后初霁。兴荣院中赏景]
家  丁：（上）少爷，门外有一对姐弟求见。
兴  荣：姐弟，哪里来的姐弟？
家  丁：从江南婺州而来，自称姓梅。
兴  荣：快快有请！
家  丁：是。[下，领梅芳姐弟上，复下]
梅芳姐弟：见过张少爷！[行礼]
兴  荣：不必多礼。二位定然是来接母亲的吧？
亮  儿：是的。四处寻找无果，特来向张少爷打听消息。
        [家丁端茶上。兴荣向梅芳姐弟敬茶]
兴  荣：我倒是有消息要告诉你们呢。[取通关文书给梅芳]你们看！
梅  芳：[惊奇]这文书你是从哪里得来的？
兴  荣：昨日在城郊救了一位大嫂，言谈之中得知她就是令堂。为免唐突，我佯
装不知情，没有声张。我想你们定当来青阳接母归家，届时再告知你们。
想不到今天你们就到了。
梅芳姐弟：多谢救命之恩！[行大礼]
兴  荣：举手之劳，何必客气！
梅  芳：可否请她出来一见？
兴  荣：自然要见。[向家丁]请大嫂来。
        [家丁应声下，葛氏上]
葛  氏：少爷唤我何事？
兴  荣：大嫂，这两位是从江南来的贵客，你们叙谈叙谈？
葛  氏：既是贵客，下人怎可攀谈？
兴  荣：都为江南人，怎可不谈？[下，避至暗处]
        [葛氏疑惑地注视梅芳姐弟，梅芳姐弟也辨认葛氏]
葛  氏：你们？
梅芳姐弟：母亲？你是母亲？
葛  氏：你们！[晕倒在地，被亮儿扶起]
（唱）天旋地转入梦境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耳边忽闻唤娘亲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原以为，今生永不再相见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谁知道，狭路相逢在青阳城！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这是酸痛还是苦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这是欢喜还是惊？
亮  儿：母亲，我是亮儿啊！我与姐姐四处找你，不想在此重逢。
葛  氏：不，我不回去，我不回去！
亮  儿：何故？
葛  氏：[拭泪]对不起，是我认错了人，我不认识你们，我也不是你们的母亲！
亮  儿：你就是我的母亲啊？
葛  氏：[心情复杂地]你认错了人。你的母亲早就死了！
亮  儿：[跪地]母亲啊！
       （唱）双膝跪地唤亲娘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千言万语难言讲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生父当年不幸亡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你把我，含辛茹苦来抚养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叔伯弃，妯娌厌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都嫌你我是负担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有家难归母与子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茅屋栖身八年长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你为我，抛头露面沐风霜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你为我，忍辱负重谋吃穿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你为我，三番五次把亲相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为的是，孩儿茁壮好成长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下药本是一时气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不该，知情不阻拦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害娘亲，铸大错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害娘亲，苦尽尝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千错万错是儿错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孩儿赔罪求原谅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接母归家尽孝道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阖家团圆天伦享！
葛  氏：[扶亮儿起]儿啦！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去！我好悔哇！
       （唱）祸起萧墙全因我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对不起屈死的当家人；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城门失火殃池鱼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害儿女受苦到如今！
梅  芳：[跪地]母亲！女儿恳请母亲回家！
葛  氏：芳儿，我的亲生女儿呐！[扶梅芳起]
（唱）你不嫌继母情谊好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对待义弟似同胞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不计前嫌有气度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深明大义世上少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为娘愧对你贤惠女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你的大恩大德我来世报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只怪我，相夫无方失巧妙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才落得，不是打来就是吵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只怪我，自暴自弃欲轻生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才落得，你爹误食一命消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怎不想，互敬互爱百年好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怎奈是，难成佳偶，反把祸招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今日聚首已无憾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这苦酒的滋味要记牢！ [跪于梅芳面前]
梅  芳：母亲！[扶葛氏起]
（唱）听母亲言语情真切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百感交集泪难忍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多少年，未听亲娘把儿呼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多少年，长姐为母强逞能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想不到，她，竟把亲生唤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看起来，岁月教她变了人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那一年，她离家之时正青春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到如今，枯枝败叶独飘零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母亲啊，从今后，
我端汤送水奉晨昏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相依相伴不离分。
葛  氏：不不不，我绝不能再害了你的青春！你们快快回家去吧。
亮  儿：母亲！你让孩儿如何舍得！
葛  氏：儿啦，为娘如今是个累赘，难得张少爷收留，在此终老一生也就是了。男大当婚，女大当嫁。你替姐姐招个姐夫回来，也好重振门庭，了却爹爹的心愿！
兴  荣：[复上]我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。
葛  氏：少爷请讲。
兴  荣：梅家伯母啊！
       （唱）那一年伯母你离故土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父子来到了梅家庄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与姐弟相逢在中秋夜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从此常来又常往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耳闻梅家离奇事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目睹姐弟生活难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方明白，苦中还有苦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因此上，与爹爹，为姐弟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倾尽全力，打抱不平在他乡。
葛  氏：[恍然大悟]原来如此！
兴  荣：（接唱）昨日救你是天意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并不为，留于府中供使唤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可喜可敬姐与弟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诚心接你到青阳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知你，曾犯律条非本性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你何须，惧怕他人论短长？
葛  氏：多谢少爷金玉之言，我这就去整顿行装。
兴  荣：伯母不必着急。我还要宴请诸位，一来为姐弟接风洗尘，二来为你全家
庆贺。
亮  儿：就没有三了么？
兴  荣：这……
亮  儿：母亲，少爷有话说不出口呢。
        [亮儿拉葛氏下，避至一旁。梅芳欲跟下，回头，取出金镯递给兴荣]
梅  芳：这只金镯还给你。
兴  荣：[故作不知]金镯？这东西是哪里来的？
梅  芳：那我抛掉它。[作扔镯状]
兴  荣：不能抛！[抢过金镯]送与妹妹！
梅  芳：非亲非故，怎称妹妹？
兴  荣：妹妹，[被梅芳看了一眼，改口]姑娘啊！
       （唱）三载相处生情愫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无限爱意心底藏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自从那日别你后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无时不想你在心上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归途中，茶不思饭不香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染病险为你把命丧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也想，托人传书到江南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只怕你，笑我狂徒不自量。
梅  芳：自作自受，你想我何来呀？
兴  荣：（唱）我爱你，貌似冬梅绽暖阳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爱你，为人贤惠心善良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你是一诺千金守父训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少年丧父挑重担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你抚育亮儿是真心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更有这，千里寻母走他乡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桩桩件件我感动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几番欲启齿，心头意彷徨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犹恐唐突伤芳心，
梅  芳：那你还絮絮叨叨做什么？
兴  荣：我还有最后一句话了。
梅  芳：快说吧？
兴  荣：（接唱）愿与妹，比翼双飞效鸳鸯。
梅  芳：（唱）一番话，火辣辣，烧灼面庞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一颗心，扑嗵嗵，好似鼓响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他深情款款我怎不知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赠镯分明把意探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雪地救母德高尚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更使我对他生敬仰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他是个真心实意的英雄汉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欲待答允口难张。
兴  荣：姑娘，你在想什么啊？
梅  芳：（唱）少爷啊，承蒙垂爱我心感激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怎奈是，户不对来门不当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梧桐理当栖孔雀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山鸡怎可配凤凰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你赠镯之意我早领会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今日里，物归原主请收还。
兴  荣：（唱）姑娘啊，金镯本是是传家物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母亲临终赠儿郎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嘱咐我，金镯为聘觅佳偶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天长地久配成双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看起来，母亲遗愿终难了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又何必留它当宝藏。[扔镯]
梅  芳：亮儿，快去捡回来！
        [葛氏与亮儿复上。亮儿捡镯交兴荣，兴荣不收；交梅芳，梅芳不要。]
亮  儿：你们不要，我要！[故作戴镯状]
梅  芳：亮儿，你不能要！
亮  儿：那给你！[自作主张将金镯戴于梅芳手腕。梅芳推却，被亮儿制止]姐姐，你就放心的戴着吧！
梅  芳：你要死了，看我不打你！[扬手故作打人状，又收手]
兴  荣：多谢亮儿！不不不，多谢舅弟！
葛  氏：芳儿，我看少爷是个好人，这婚事么，你答应无妨！
梅  芳：如此，谨遵母亲之命！
兴  荣：多谢岳母大人！多谢妹妹！
梅  芳：[害羞]哥哥！
幕后合唱：双喜临门庆团圆，
          酸甜苦辣滋味全。
          莫道人生风雪紧，
          傲骨寒梅报春艳。

剧终

改于2010年4月11日